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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友職場經驗分享

黃天豪系友

         
黃天豪系友小檔案
現職林口長庚醫院精神科系臨床心理師
學歷台大心理學系學士、碩士
經歷台灣臨床心理學會理事
台大心理學系兼任臨床實務教師

我是B85 & R89的畢業生,如果有前後屆的學長姐同學學弟妹認不太出來,那是因為我以前在學校是留長髮綁馬尾。我目前在林口長庚醫院精神科系擔任臨床心理師以及地下組長(笑)。林口長庚醫院是全球最大單一量體的醫療單位,也是CNN國際認證的血汗醫院。我目前在這裡雖然確實忙碌,但做得開心也很有成就感,主要原因是有一群很好的工作夥伴以及不錯的直屬主管。

這件事告訴我們:大老闆雖然重要,但每天直接面對到的人才是關鍵

說到面對人,剛好呼應臨床心理師的「臨床」這兩個字。做臨床就是要面對人,更進一步來說,是要面對受苦的人。收到邀請以來的這段時間,回想自己在台大的日子,發現比起「知識」,其實更是許多「經驗」引領我走上這條路。

我先強調一下,我認為知識還是很重要。我們當年大學部還有開設臨床心理學(一)(二),我自己也選修了不少諮商輔導、團體諮商、跨文化諮商等課程。更不用說,台大有最完整的基礎心理學學門:心統心實心測、生心、知覺、認知、發展、人格、社心。這些知識,或這更重要的「獲得知識的方法」,都成為我在臨床工作中重要的養分;我常常跟實習生說,我的取向不是甚麼精神分析或認知行為,而是「 心理學」。然而,改變我們人生的,往往不是那些書本上的semantic memory,而是生命中經驗到的episodic memory。

其中一個重要的經驗是心理營(向陽生活營);心理營有個非常特殊的活動,就是帶領成長團體。我自己算是心理營的老咖,我在高中的時候就以小隊員的身分來參加、大一擔任小隊輔、大二擔任小輔長、大四及研一還擔任小輔督導。老實說,每天白天打起精神講課、活動、帶團體、搞笑,晚上熬夜、督導、吵架、協調;這種在高強度時間人際壓力下,還要讓參加的成員開心、有所感動甚至成長的服務經驗,是非常難得的學習。我也是因為帶領團體覺得感動,大二就到學輔中心參加團體領導培訓,並且後來又在學輔中心帶了團體。

像這樣的「雜事」陸續還有很多:大四的時候921地震,系上成立專線電話,我們也去排班接電話;研一研二的時候,每周要回答一批網路問題,還在學輔中心陸續從事測驗解釋、intake、個案諮商。其實老實說,當時在吳瑞屯老師沉重的「實驗設計」壓力下,也曾經抱怨為什麼要做這些雜事,但其實這些雜事讓我們不停以各種方式在「面對真實的人」,從而形成了一種「行動的習慣」。

容我再交代一個背景:長庚醫院是教學醫院,也就是說我們每年都會招收臨床組的全職實習生。我們醫院的實習生很早就完全開放各校申請,是沒有保障名額的,也因此我們應該是台灣收過最多所學校(8所)實習生的單位,更收過許多學校「第一屆」的實習生。這讓我們有個(不完美)的抽樣,可以比較不同學校臨床組目前訓練學生的走向與成果。

我必須老實說一件事,相對而言,台大臨床組的學生不知為何,有種不成比例的低自信。明明程度很好,但是常常「驚驚」(台語)。接治療驚驚、做衡鑑驚驚,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我為此假設過許多原因:第一個當然是所謂的「名校光環」:那是一種關於「台大的學生就是......」的印象。如同過去有調查發現,哈佛大學有47%曾經罹患憂鬱症;台大的學生背負的光環看似閃耀,但也成為一種枷鎖。無論本來多優秀,好像總是有比你更優秀的人;此外,你會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以更高的標準檢視。事實上,台大心理系的標準可能也真的比其他學校高:無論是修課的內容的強度、論文的完成度,都要求得特別高;學生似乎也因此常常被罵。而這樣的歷程,又往往強化了Carol Dweck博士所說的「定型心態」。

第二個大概是「完美主義」。在台大要畢業,大概或多或少需要一點完美主義。你可能花費許多時間設想最好的論文主體,然後變項越來越多、model越來越大、最後老師還跟你說要多收一點個案(笑)。回到臨床來說,你可能用好幾個session想要評估出他「真正」的問題,在會談的時候也仔細聆聽並不停思考想要找出完美的回應。但是你的「完美解決方式」還沒有推出,你的個案已經drop out、走了。為什麼?因為他還沒有感覺到被幫助的可能。像我現在有開自費門診,因為個案可以自行掛號,所以第一次來固定只有30分鐘,他談完以後會不會再來就是這樣一翻兩瞪眼的事。

我很喜歡看設計思考或創新類的書,裡面經常提到一種做法:原型。原型不一定要很完美,但是會逼你去動手嘗試、問問題、做選擇。我曾經看過這麼一個故事:一個陶藝老師將班級分成兩組,其中一組宣布將以他們最後作品的品質來評分,另一組則是依據作後完成的作品量來評分(例如最後作品重量達50磅即可得A)。過程中,「品質組」小心翼翼試圖捏出完美的作品,「數量組」則不停地捏陶、做陶。在這門課結束時,最棒的陶藝作品都來自「數量組」,因為他們花了大部分的時間在練習。台大的學生像是花費很多年研發,想要一口氣推出完美的產品;結果發現市場已經被那些早早推出beta版,並且快速修正的產品佔領了。台大的學生似乎太害怕失敗,卻不明白快速、便宜又來得早的失敗是最棒的失敗

第三個可能原因是,臨床組的學生課原本就比較重了,現在被要求的課卻越來越多,可以接觸到臨床實務,或真實人生的「雜事」卻越來越少。這剛好呼應了Clayton Christensen談到的「創新者的困境」。

我前面提到,台大擁有最完整的基礎心理學學門的訓練。我相信在過去這絕對是一種具有強大優勢的創新。然而創新者的困境就在於,「曾經的成功往往會變成最大的阻礙」。因為成功,所以緊抓著這樣的方式不放,甚至堅持朝這個方向前進,結果對學生知識的要求越來越高,臨床組的課也越來越重。然而世界在變、環境在變、臨床的需求在變。我曾經有機會擔任幾個學校的課務委員,已經觀察到許多學校更為強調在做中學的歷程,這些學習方式也許還不是最好,但某一天某種現在看似非常不成熟的學習或訓練方式,可能在某一天蔚為風潮,然後打敗台大心理系目前的模式,讓台大像柯達(Kodak)一樣失去競爭力。這個歷程稱為破壞式創新,它在各個領域都不停發生著。

這三個因素:「名校光環」、「完美主義」、「創新者的困境」分別對應環境、學生與系所,但它們漸漸在台大心理臨床組形成一種趨勢:重知識而輕行動。但知識是沒有窮盡的!而這樣的趨勢可能讓台大臨床組的學生,離行動越來越遠、離臨床越來越遠、甚至離國家政策越來越遠。

我認為臨床組可以開始做一些不同的事,也許讓一些課程鬆綁、也許多設計一些「與人接觸」的雜事到課程中。無論如何,總要開始更設身處地了解到,我們的個案的需求在哪裡,然後就從這裡出發;同時也要考慮國家的政策方向在哪裡(例如藥酒癮、性侵害加害人處遇、精神分裂症照護、心理健康提升等),然後也就從這裡出發。而在學習的過程中,「獲得知識的方法」、「行動的習慣」與「成長心態」,可能是最為重要,也是我們能給學生最有價值的傳承。

希望今天講完以後,我不會被心理系老師們當成「不受歡迎的人物」(笑)。但我今天會想說這些,就是因為對母系有著認同,希望她能更好。臨床服務的市場還非常非常大,期待台大心理系能持續站在浪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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