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花茂棽教授

本期季報人物專訪很榮幸邀請到臺大心理學系退休教授花茂棽老師接受訪談,與各位系友分享人生經歷與生活體悟。

花茂棽老師,一九五一年出生於臺灣彰化,一九七五年畢業於中原理工學院(現為中原大學)心理學系,一九八四年於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校區取得臨床心理學博士學位,隔年學成歸國,開展教學生涯。曾任中原大學心理學系副教授、教授兼系主任、臺大心理學系教授。二○一六年,花老師榮譽退休後,轉往亞洲大學心理學系任教,擔任講座教授,繼續奉獻教學與研究熱誠於學術界。二○二一年初,正式卸下教育重擔的花老師依然退而不休,仍持續投身在臨床心理學的研究中,甚至早已擬訂計畫,要利用閒暇時間寫書,將數十年累積的研究能量和實務經驗以著作出版的形式,持續且永久地貢獻於教育界與實務界,讓更多臨床心理學研究生,尤其往臨床神經心理學領域發展的學生在學習和實作中擁有更多更完整的資源。

希望透過這次訪談,能讓更多系友與心理人認識這位大家敬愛的師長。

老師的家庭背景與求學過程是怎樣的情形呢?是何種原因啟發您對心理學的興趣,並決定以研究臨床心理學做為未來的志向?

我出生在彰化縣溪湖鎮,是臺灣中部一個很小的鄉鎮,家庭背景很單純,祖父和父親主要從事木材業,母親則是家庭主婦,家境小康。老式家庭人口眾多,我有六個兄弟姊妹,分別是兩個哥哥、兩個姊姊及兩個妹妹,彼此感情不錯。

開始對心理學產生興趣是在讀高中的時候,當時的「新潮文庫」叢書翻譯了許多國外文學、哲學、心理學、禪學、電影等領域的著作,我時常聽到我的叔叔們在熱烈討論佛洛伊德,覺得非常有趣,因此想往心理學發展。大學聯考選填志願我只填心理系和農學院,最後錄取中原理工學院(現為中原大學)心理系。我父親對我做這個選擇非常不理解也不高興,連我要離家北上的時候他都不太願意理我。不過其實我在那個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未來要成為一個心理學者,以後要出國念書,然後回到校園當老師。我們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幾乎很少人在畢業後仍然從事與所學相關領域的行業,多數人的大學生活都很徬徨,可能有些人會轉系,或是一畢業就轉往其他領域發展。但是我比較特別,我很清楚我就是對心理學有興趣。因為目標非常明確,我從大一開始就很認真地花很多時間念原文書,將基礎打穩。大學畢業後,我在軍中服務當預官,運氣好被分派到的單位是圖書館,剛好讓我有時間準備托福和GRE考試,就這樣我一步一步地朝向我的目標前進,一路走到了今天。

之所以會往臨床心理學發展,是受到我的大學老師徐世傑老師的影響。徐老師從臺大獸醫系畢業後就到日本東京大學念心理學研究所,取得精神醫學博士後就被聘任到中原大學任教。當年他在東大有用日本猴子做社會性行為及病理相關研究,回到臺灣後在教學之餘就到當時的臺灣猴子研究中心做研究。這個研究中心全名叫做美國海軍第二醫學研究所(U. S. Naval Medical Research Unit No.2, NAMRU-2),是當時美軍在臺灣設立的研究機構,所址設於臺大醫院的一幢建築物內,以20年為期向臺灣政府租借。我從大二開始就跟著徐老師做猴子的實驗,協助取樣及研究檢體,為了實驗方便,後來乾脆在師大龍田街租了一個房間,整個暑假都和徐老師泡在研究中心做研究,也因此與徐老師漸漸熟稔。之後,徐老師也經常邀請同學到他家聚餐、過節,相處很愉快。我們在聊天的過程中,徐老師會給我們看一些他從日本帶來的論文,尤其是前蘇聯的心理學者L.S. Vygotsky和A.R. Luria等人的文章。其實這些論文在當時的臺灣是禁書,圖書館中找不到,但是透過徐老師,我讀了很多臨床神經心理學相關領域的書籍,後來也決定要繼續鑽研。

現在想想,當年為了要做靈長類實驗,看了很多Harry Harlow和Stephen Suomi的書,有注意到這兩位心理學者都是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心理系的老師,那時候只覺得這個學校名字很特別,沒想到後來自己念博士班的時候竟然選了同一所學校,也算是某種巧合。

老師自1985年開始任教於中原大學心理學系並兼任系主任,1994年轉任本系專任教授,2016年自本系榮譽退休。回首在到目前為止三十餘年的教學生涯,有什麼心得與感觸能和大家分享?

我在美國念研究所的時候,那時國際神經心理學會(International Neuropsychological Society,INS, 1967)剛創立不久,相關課程和教學訓練等系統正在逐步建立,到我1984年回國之前,臨床神經心理學在美國及歐洲已經逐漸發展成為一個獨立成熟的學門。相對於歐美,臺灣的臨床神經心理學起步比較晚。我是後來才聽說,前臺大醫院副院長陳榮基教授過去曾到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 附屬醫院神經部接受住院醫師的訓練,瞭解該系具有神經心理實驗室,由臨床神經心理師專責病人的神經心理檢查與診斷。回國後他將所見所聞告訴當時也在臺大醫院精神科的柯永河老師。後來柯老師有一年休假就去美國了解臨床神經心理學到底是什麼,也帶回來一些資料,編了一本《臨床神經心理學概論》,將這個學門知識帶給研究生。但是,直到我回國之前,臺灣都還沒有建立起一系列完整的課程訓練。於是,從我回國任教開始,我就給自己立下一個目標,要盡我所能地去推廣、去建立一套完整的訓練體系,包括確立背景知識課程和實務督導課程有哪些、訓練時數需要多久,甚至還要與各醫院神經科聯繫學生實習事宜等等,一點一滴慢慢地把整個訓練體系建構起來。我希望這套完整的臨床神經心理學訓練系統能在臺灣生根、茁壯,期望能透過教學引領學生認識臨床神經心理學,讓更多有興趣的學生可以受到完整紮實的訓練,未來再進一步到國外進修。這是我教學生涯一直努力的目標,很高興看到有越來越多學生往臨床神經心理學去發展。

請問老師對臨床神經心理學的未來發展方向與定位有那些建議或期許?

神經心理學最開始來自是源自神經內外科醫生,從臨床上觀察的個案所累積產生的知識。早期的神經心理學並沒有摻入臨床心理學的研究方法。後來,在二次大戰的時候,有很多受到槍傷的士兵被送到醫院診療,這些腦部損傷的病人的心智、認知等功能產生變化,當時大家都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這些問題,因為醫院人手不夠,臨床心理學家開始加入,把心理學量化的方法學以及資料處理等訓練帶到神經心理學這個領域,逐漸擴張神經心理學知識,形成「臨床神經心理學」。

臨床神經心理學家的研究主要聚焦在病人的腦部疾病,這跟傳統臨床心理學的研究重點不同。事實上,除了生理心理學以外,一般傳統心理學都不會去討論行為生物基礎,也就是腦部的基礎。不過,隨著時代演進,現在有愈來愈多心理學家,尤其是實驗心理學和認知心理學家也開始重視腦部的基礎。他們發現,若缺少腦部的基礎,而只有單純討論現象,無法解決某些腦部病人心智功能 的問題。譬如我們講行為,從前心理學家都在探討心理的機制(Psychological Mechanisms),後來發現光只用心理機制來解釋這個行為是不夠的,應該要有所謂的神經系統(Biological mechanisms)來輔助說明。於是,許多認知心理學者將神經系統的研究納入,衍生成新的學派「認知神經心理學」又稱認知神經科學。

那麼,臨床神經心理學與認知神經心理學又有什麼不同呢?儘管都是研究腦部基礎,同屬神經心理學領域,臨床神經心理學者研究的目的是為了要設法解決腦部病變病人的問題;而認知神經心理學者則是比較著重建構行為與腦部之間關係的理論基礎。兩者在研究目的上有所不同。至於談到建構有關神經心理學的理論或知識系統,一般認知神經心理學幾乎都是以正常人(大部分為大學生)為主要受試者,但是事實上,僅用正常人的數據建構出來的理論還不夠完整,容易有偏差,必須要同時有個臨床病人的例子來檢驗所建立的理論架構是否可行。要如何檢驗呢?我們可以觀察,病人在腦部某區的損傷到底會不會如同理論所說的改變某些認知的功能,譬如記憶等等。

基本上,我認為臨床神經心理學與認知神經心理學應該是兩個相輔相成的研究領域,彼此間應該要相互合作。認知神經心理學者建立理論基礎,提供給臨床神經心理學者實際運用在臨床的診斷和治療上。透過臨床個案,臨床神經心理學除了可以檢驗理論的可行性,也能反過來提供認知神經心理學重要的臨床資料去修正理論。未來這兩者之間如果可以繼續合作,互相協助,對兩者各自的研究都會有很大的進步,知識體系也會愈來愈大,愈來愈精確。

請問老師退休後的生活近況?

五年前我從臺大退休後,受到亞洲大學副校長同時也是系友的柯慧貞教授邀請,到亞大心理系任教。今年已經七十歲,便依照規定在今年2月1日從亞洲大學退休了。在教學方面,雖然已經不再像過去那麼繁重,不過因為我還是有在共同指導我們系上的臨床組研究生,每週都會固定主持病人個案診療會議(case round meeting),與學生討論他們在神經科實習遇到的臨床個案等情形。

退休後,我有三件想做的事情:首先,我想要匯集多年來的臨床資料,寫一本關於臨床神經心理衡鑑方面的工具書。這個想法在我退休之前就已經萌生,因為在做臨床衡鑑需要建立一些常模,我過去指導的學生們經常自己研發或修訂國外的版本,來建立臺灣本土的常模,多年來也累積了不少資料,因此我一直有整理這些資料的構想。此外,學生們在收資料的時候受試者都是正常人為主,而我目前的科技部計畫案用的是臺大醫院神經科的病人資料,我希望可以同時匯集正常人與病人的資料,寫成一本臨床神經心理衡鑑工具書,提供國內臨床神經心理學的心理師合適測量工具的參考。

接著,我想將過去三十多年來在臨床上所碰到的個案整理起來,寫成另一本書。臨床個案有非常多種,有些很常見,有些很罕見,我想詳細記錄這些個案是屬於哪種腦部疾病,其神經心理功能上的特徵是什麼,心理師要如何進行神經心理衡鑑,所做的神經心理測驗要涵蓋哪些項目等等資訊。這本書將會是非常實用的臨床指引手冊,學生在見習或實習的時候放一本在口袋,遇到問題隨手翻閱,便可以很快得知個案是屬於那一類型的病人,如何進行衡鑑與須要注意的事項。這是我第二本想寫的書。

最近,我和政大心理系楊啟正老師聊到,目前國內似乎沒有臨床神經心理學這類的教科書,因此我建議或許我們可以集合幾位老師,由楊老師協助發起,大家合力寫一本臨床神經心理學教科書,這是我第三個想做的計畫。

在休閒活動方面,其實我不是一個很熱衷戶外活動的人,我太太為了讓我出門總是邀我去參加一些活動。一般家庭聚會我都會參加,也常常和我太太、女兒一起爬山,親近大自然。我對藝術很有興趣,平常喜歡欣賞畫作,最近也報名了書法課程。至於音樂則是從我讀高中的時候就很喜歡了。從前高中禮拜六是要上半天的課,中午下課後,我和幾位同學就經常會跑到彰化市街上的唱片行去聽古典音樂,聽音樂的習慣從年輕一直保持到現在。

身體保健方面,我平常很重視運動,以前每天至少都要走路半小時,後來發現走路的效果沒有跑步好,因為走路沒有辦法動到全身的關節。為了要活動全身筋骨,現在每天除了固定半小時走路運動之外,早上起床後一定會做暖體操,整套體操動作做完大概半小時,算一算平均每天都會運動一小時。現在年紀大了,或多或少都會有慢性病,我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從前好,但是我還是盡量靠運動還有飲食去維持狀態。由於我太太還在上班,有時我的中餐和晚餐都是自己處理,我經常用電鍋變化出不同的餐點,簡單好吃又健康。平日傍晚我會利用瓦斯爐把飯煮好,再用電鍋蒸些青菜,晚上太太回家後再炒個菜就可以上桌了。我每天的生活就是這樣簡單,過得還不錯。

老師是否有座右銘或人生觀可以與大家分享?

過去我有運動不當脊椎長骨刺傷害到運動神經,曾經有一陣子我的右腳沒有力氣正常行走,走路總是拖著腳一拐一拐地走。那時候我很沮喪,一方面埋怨為何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另一方面又擔心情況會繼續惡化下去,又急又氣。但是後來想想,生氣並不會改變事實,問題依舊存在,不如好好調適自己,勇敢地去面對。所幸經過這幾年的復健,目前腳的毛病已經好很多了。這件事情給了我一些體悟,人的一生中隨著年紀增長總是會有些病痛,只要還過得去,我都會用正面的態度去面對。所以現在與人碰面互相問候時,對方如果問:「你最近好嗎?」我都會回答:「只要不壞,就是好。」當病痛找上你時,你要嘗試「與它為伍」,把它當作伴一樣,勇敢且有耐心地與它和平相處,就算可能無法根除問題,事實上很多生理問題到目前為止無法完全解決,只要能稍微緩解症狀就很不錯了。坦然接受並學著和身體上的毛病共處,把它當作陪伴在身邊的朋友,督促著你改善與它之間的關係,相信這會讓自己過得更舒心自在。